12月2日，俄羅斯總統普京表示：若歐洲率先發動攻擊，俄方“已準備就緒”。實際上，這是對歐洲發出警告，而且表達出俄羅斯對歐洲抱持的敵意——他清楚歐洲同樣對俄羅斯懷有敵意。
賽紀博士曾是長期居住于頓巴斯的俄羅斯人，職業是高校教授。他對俄羅斯與烏克蘭都頗為熟悉。另外，他對頓巴斯問題、俄烏關系、烏克蘭戰爭等，也有深刻見解。最近，筆者在加拿大多倫多與他見面，并就相關問題進行了深入交談。從他的話語中，可以得知（至少部分）俄羅斯知識分子的真實想法。
俄羅斯與歐盟的關系以后是否能修復？這是筆者先向賽紀博士提出的問題。他表示，歐盟是烏克蘭戰爭的幕后推手，對俄羅斯抱有很深的敵意。俄羅斯與歐盟的關系不可能在短期內修復，或許50年后有可能。從他的回答中，能感受到目前俄羅斯人對歐盟、歐洲的敵意超過美國。實際上，在此次交談中，賽紀博士并未批評美國。
12月3日，俄羅斯總統助理烏沙科夫說：歐洲人拒絕一切（與俄羅斯的）接觸。俄羅斯人清楚地認識到來自歐洲方面的警惕、排斥與敵視，在以后可能舉行的和談中也不愿看到歐洲方面參與。如果說，美國現政府確實在為結束烏克蘭戰爭進行努力，歐洲卻不愿看到戰爭以有利于俄羅斯的局面結束。歐洲力圖阻止俄羅斯實現其戰爭目標。
筆者又問賽紀博士，俄羅斯的戰爭目標限于占領頓巴斯、扎波羅熱、赫爾松，還是要控制整個烏克蘭？他否認俄羅斯將控制整個烏克蘭作為戰爭目標，指出該國想讓烏克蘭走向中立——而這與后者不加入北約等相聯系。但他又表示，只要和平沒有實現，俄羅斯軍隊就會繼續前進（不會停止于頓巴斯、扎波羅熱、赫爾松邊界），包括占領基輔。如果歐洲企圖阻撓俄羅斯進軍，俄羅斯軍隊不排除會攻擊烏克蘭邊境以外地區。
在2022年俄烏全面戰爭爆發后的第一階段，俄羅斯展開過以基輔為目標的攻勢，但在遭受損失后撤退。如果以后俄軍在全面占領頓巴斯、扎波羅熱、赫爾松后繼續前進，主要目標之一應該是攻占基輔——而它或已制定了相關作戰計劃。
12月11日，北約秘書長馬克?呂特向該組織的成員國發出嚴厲警告，聲稱“我們是俄羅斯的下一個目標”，“俄羅斯可能在五年內準備對北約使用武力”。不過這里需指出的是，俄羅斯與北約之間的戰爭并不必然發生，烏克蘭戰爭也不必然導致更大規模的歐洲戰爭——后一戰爭能否發生還受到美俄關系等方面因素的影響（呂特自己也說，“這是我們可以阻止的悲劇”）。但就俄羅斯而言，它不會不考慮到各種可能，包括在烏克蘭戰爭進行期間與北約交戰的可能。
筆者又問賽紀博士，俄羅斯是否希望與烏克蘭建立如同與白羅斯那樣的關系？他回答：俄羅斯愿意看到烏克蘭成為中立國家。但如果俄烏間建立像俄白間那樣的關系，就會更加理想。
我們還談到俄羅斯經濟問題，尤其俄羅斯經濟能否長期支撐戰爭？此時他臉色有些異常，并說到：如果戰爭長期持續，俄羅斯民眾會變得很窮。但戰爭不會因此停止，民眾仍會繼續支持與烏克蘭的戰爭。
在前兩年發表的文章中，筆者曾指出，俄烏戰爭已經成為關乎俄羅斯國運的戰爭。發動全面戰爭之初，俄羅斯官方與民間或許沒有意識到這一點，但后來兩方面都認識到了。大多數俄羅斯民眾或積極或消極地支持這場戰爭，主要原因包括他們認識到戰爭失敗會產生的嚴重后果。
關于俄烏間和談，筆者也詢問了賽紀博士的看法。他說，烏克蘭并不是俄羅斯真正的談判對手。俄羅斯的談判對象是美國（后來他又加上北約）。澤連斯基政府不是合法政府，應該結束——這種觀點也符合俄羅斯官方宣傳中的說法。
關于2022年俄烏間爆發全面戰爭，目前俄羅斯除將責任歸咎于歐盟、歐洲、北約外，還對澤連斯基持強烈批評的立場。另一方面，澤連斯基其實也不為美國總統特朗普及副總統萬斯所“滿意”。需指出的是，美國在上月提出的28點和平方案中包括烏克蘭將在100天內舉行選舉——這應視為讓澤連斯基盡快接受烏克蘭選民檢驗（乃至下臺）。另外，12月14日，澤連斯基自己也表示，他不會“固守總統職位”，而這或與美國方面的壓力有關。
筆者又問賽紀博士，假如在美國與歐洲的壓力下，中國減少了與俄羅斯的經濟往來，對俄羅斯進行戰爭有多大影響？他說：中國不會這樣干，因為中國清楚，俄羅斯倒下了，下一個就輪到它自己。這里需指出的是，中國有些民間人士表達過這樣的觀點，而官方或也有類似想法。中國堅持與俄羅斯發展經濟關系還有一個原因，那就是中國能從中獲得重大利益——這是賽紀博士當時沒有提到的。
他還說，如果戰爭對俄羅斯變得非常困難，俄羅斯會使用核武器。筆者認為，對俄羅斯而言，核武器并非現階段會使用的手段——畢竟俄羅斯軍隊在戰場上占據優勢，而且正在前進。但如果戰局出現重大逆轉，乃至俄羅斯面臨“最后關頭”，核武器的使用會出現在臺面上。
假設俄羅斯在這場戰爭中徹底失敗，受影響的不僅會是普京個人及其政權，該國能否繼續保持完整都會成問題。在蘇聯瓦解后出現的俄羅斯，以后若經歷徹底失敗，不排除會出現“二次瓦解”。目前看，這種可能性很小。不少人都知道這句話：做最壞的打算，爭取最好的結果。而普京政府在爭取最好的結果的同時，應也做了最壞的打算。烏克蘭戰爭帶來的各方面強大壓力，使他不得不這樣做——包括考慮在最壞情況下使用核武器問題。
最后，不應低估俄羅斯繼續進行戰爭的意志。像賽紀這樣的該國知識分子、精英人士顯然認為，戰爭只能向前推進，而俄羅斯沒有退路。還需指出，目標可以通過戰爭方式實現，也可用和談方式達成。俄羅斯并不拒絕和談，但和談不能影響既定目標的實現。戰場上尚未得到的，如果可以通過和談得到，那就進行和談；否則，就用槍炮、導彈、無人機等與對方持續展開“實力談判”。
（注：林原，歷史學博士，軍事史研究者。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。責編郵箱bo.liu@ftchinese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