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到夏天,上海人就開始懷舊。明明黃梅天悶、三伏天熱,弄堂里像蒸籠、亭子間像罐頭,可大家偏要一遍遍說:小時候的夏天才最好。說得眉飛色舞,仿佛那是一段被電風扇、花露水自動降溫的黃金年代。上海人不斷惦念著那時候的冷面、鹽汽水和奶油冰磚,那用蠟紙四角折得方方正正的冰磚,奶味重得像把光明牌廠直接搬到舌尖,讓小時候的午后變得無比美好。
記憶會過濾,它明白這些味道的背后,是這座城市的底氣。輕工業品牌出色,父母單位按時發放的福利,家里存折悄悄的漲勢,一切都在進行著持續著。高溫、悶熱、擁擠,在“有盼頭”和希望面前,都成了可以被原諒的小插曲。于是,最難熬的季節反被提煉成最甜的記憶,那是上海最輝煌的盛夏,也是這個城共享的懷舊烏托邦。在這段帶著濾鏡的時光里,還有那終日穿戴得體的上海人,他們是記憶中的主角,也是懷舊的看客,他們不斷切換著自己的身份,牽絆而又自如。記憶中那些雪白的襯衫領子,筆挺的褲縫,時髦的真絲連衣裙,還有那塊潔凈的繡花手帕,包著白蘭花香,也包裹著體面的人生。體面是上海人的晨昏定省,也是這個城市的自我要求,一年四季,從未改變。
又是一年大暑,又是一年入伏,上海依舊迎來了最熱的日子。今年的三伏天夾雜著大大小小的臺風,一會暴雨如注,一會悶熱潮濕,像是栽進了倒黃梅,沒一天是消停的。梧桐樹上的知了聲特別嘹亮,特別嘈雜,從早到晚一直聒噪著,吵得要死。新聞說,有市民從樹下經過,時常被淋了一身水,滴到頭上、身上。愛吊書袋的科普文章解釋,這是“蟬雨”,其實說白了就是知了的體液。一只知了是沒多大,可若是每棵樹上都停滿了知了,那綠樹成蔭的思南路、陜西路上,知了的隊伍可就尤為壯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