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秋冬,一場由人工智能(AI)主導的全球裁員潮悄然升級。據Challenger, Gray & Christmas公司發布的數據,截至2025年9月,美國宣布裁員人數已接近95萬人,創下自新冠疫情以來的最高紀錄。僅10月一個月內,美國企業宣布裁員數就超過15萬人,同比增長175%,其中科技、零售、物流和媒體等行業成為重災區。亞馬遜裁員約1.4萬人,UPS宣布精簡4.8萬個職位,微軟、Chegg、星巴克等公司也發布了數輪裁員公告。
引人注目的是,這場裁員潮背后的推動力不再只是普通的企業成本的考量,人工智能技術的大規模落地使得企業紛紛啟動結構性重組,許多中技能甚至部分高技能崗位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替代,尤其集中在管理、客服、內容審核和初級分析類職能上,影響廣泛而深刻。
以亞馬遜為例,公司明確表示將借助生成式AI技術重構內部運營邏輯,從而實現精簡組織的目標。亞馬遜的倉庫AI調度項目Project Amelia試點以后,物流經理直接減少41%。此外,Salesforce在部署Einstein Copilot后,相同工作量下客服團隊規模減少51%;摩根大通在使用大模型Suite后,初級分析師的需求驟降80%。這些具體案例并不孤立,它們所反映的是一個趨勢——AI技術正在改變企業對崗位的定義,也重塑了企業衡量人力價值的標準。這種以效率為導向的重組邏輯,在缺乏足夠政策約束的前提下,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改變社會的就業生態。
這一趨勢早在安邦智庫(ANBOUND)的研究中已有所預判。在《人工智能時代下中國應采取審慎科技政策》一文中,安邦智庫提出,人工智能發展帶來的最大挑戰,并非技術本身的不可控,而是其對就業結構的系統性重塑。一方面,AI具備強大的替代效應,大量中等技能甚至部分高技能崗位面臨自動化風險;另一方面,AI所帶來的新就業機會則高度依賴個體的學習能力和資源獲取能力,呈現出明顯的階層分化。這種由技術推動的“兩極化”就業結構,將使社會的不平等風險被顯著放大,進而對經濟持續性和社會穩定構成實質性威脅。面對人工智能對勞動力市場的沖擊,政策制定必須采取審慎的原則。科技進步理應服務于人類,而非替代人類。
近期,埃隆?馬斯克在多個公開場合頻繁發聲,警告AI可能“比全人類總和更聰明”,并強調AI系統必須“對人類充滿愛、完全誠實且高度好奇”。他在X平臺、媒體采訪和xAI公告中呼吁全球暫停技術軍備競賽,強化AI倫理治理,認為建立透明、負責任的技術發展框架是維護人類共同利益的當務之急。馬斯克對AI治理邊界的關注,與安邦智庫此前就AI帶來的結構性失業風險和社會不平等問題的警示高度一致。現在看來,AI對人類的替代速度可能比預想中的還要快。在此背景下,建立一個具備道德邊界、政策引導與風險調節能力的AI治理框架,成為不可回避的議題。
為此,安邦智庫提出了“AI稅”的概念,作為對AI驅動型裁員的一種制度性回應。所謂“AI稅”,即對那些因大規模采用AI技術、同時顯著裁減人力的企業,按照其因AI所提升的利潤比例征收特別稅種,并通過財政轉移支付機制,用于資助因AI失業的人群再就業培訓、基本生活保障和教育再適應項目。AI稅的目標并非阻礙技術應用,而是在市場機制中加入“糾偏”因素,引導企業在追求效率的同時承擔更充分的社會責任。
AI稅的政策解決方案,其設想在本質上是將技術紅利進行社會化再分配。在AI快速發展的過程中,企業通過大規模替代人力節省成本并提升盈利,本身是資本邏輯的必然選擇。然而,被替代的員工卻面臨崗位消失、技能落伍甚至生計斷裂的現實,這種斷裂無法依靠個人努力自行彌合。如果政策只對獲利一方無動于衷,而讓風險由弱勢群體承擔,長遠來看,不僅不公,而且可能造成社會的劇烈動蕩。因此,AI稅是一個調整技術發展與社會穩定之間張力的關鍵機制,它不但幫助彌補AI造成的結構性失業風險,更通過設定成本邊界,促使企業在部署AI系統時更加理性。
類似的稅收在歷史上亦有可考。例如,在應對碳排放問題上,全球已經普遍接受了碳稅的邏輯,即讓污染者承擔其外部性成本。同理,AI帶來的就業替代效應也是一種“社會污染”,其外部成本不應僅由失業者承擔,而應由AI的直接受益者,即通過裁員提高利潤的企業共同負擔。從制度演進的角度看,“AI稅”可能成為人類歷史上第一個針對普適性技術革命而設立的專項稅種,其意義不僅在于調節,也在于劃定技術邊界,確立新社會契約的倫理基礎。
當然,征收AI稅并不意味著將AI技術視為敵人。相反,它是一種通過制度手段對AI進行社會友好化改造的嘗試。它要求技術發展必須考慮就業倫理,要求企業盈利必須兼顧社會后果。AI稅也并不等同于簡單的懲罰性征收,它可以設計成階段性、比例性甚至可退返的激勵工具。例如,對于那些采取“人機協同”而非簡單“機器換人”的企業,可以通過稅收返還鼓勵其維持就業密度;對于通過內部培訓幫助員工轉型為AI操作崗位的公司,可以獲得稅收抵免。這種靈活的設計思路,將使AI稅成為一個兼具調節性與激勵性的政策工具。
更為重要的是,AI稅的設立將倒逼企業重新審視技術投入與組織結構的關系。當自動化不再是“零成本替代”,當每一次人力裁減都意味著政策成本的上升,企業在推進技術升級時自然會更多考慮其長期社會影響。相較于當前企業盲目“逐AI”的風潮,這種制度化調節將促使資本更加理性地選擇AI發展路徑,進而提升整個社會的技術應用效率與協調性。
今天,當AI已經成為不可逆的時代潮流,我們無法也不應試圖阻止技術本身的發展。但我們可以,也必須,通過制度設計引導其服務于公共利益。AI稅正是這樣一種努力的體現,它是一種具體、可落地的政策工具,回應著技術進步背后那些真實而沉重的社會問題,體現了人類在面對強大的技術力量時,所展現出的理性與責任。
AI稅不只是技術治理的一種設想,更是社會在轉型期自我保護的制度體現。它回應了人工智能帶來的結構性失業挑戰,也標志著公共政策正在嘗試與技術革新同步演進。在不確定的AI未來面前,這項機制提供了一種兼顧效率與公平的實踐路徑。
(陳莉,安邦智庫(ANBOUND)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