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女關系,恐怕是世界上最玄妙莫測的事情,但也不是沒規律可循,至少可以定義一個分析框架。傳統的婚姻,講究郎才(財)女貌和門當戶對,其實就是強調結構(structure)的決定性影響,比如階層、地位、收入、學識、年齡、種族和文化等外在因素;而作為婚姻(或伴侶關系)中的行為者(agency/actor),男女雙方本身想法反而退居其次。當然,隨著時代的進步,男女之間的結合,兩情相悅日益成為最重要的因素,這意味著行為者本身的情感才是決定性的。但這種情感仍然籠罩在結構的陰影之下,要打破其約束,仍然相當困難。“鳳凰男”即便追求“白富美”成功,其原生家庭的結構性障礙恐怕仍舊揮之不去。畢竟大多數人都是凡夫俗婦而已,終其一生都受到各種條條框框(包括正式制度和非正式習俗)的制約。只有少量英勇杰出之男女,才能跳出三界外,不在五行中。
國際關系也和男女關系一樣變幻莫測,但人們還是試圖用理論來解釋和預測國際關系行為。西方有三大國際關系理論:現實主義(realism)、自由主義(liberalism)和建構主義(constructivism)。現實主義和自由主義都比較強調結構性因素對外交政策的影響,在這個意義上兩者可歸為一類。區別在于現實主義認為國家是一個統一的理性行為體,追求權力最大化,以在一個無政府的國際叢林中獲得安全保障;自由主義相信國家其實是由不同的社會集團組成,內政常常決定外交。自由主義的典型例子是德國哲學家康德提出的“民主和平”論,認為民主國家之間不會發生戰爭。與現實主義和自由主義不同,建構主義認為國際政治是“社會建構”的產物,強調理念(idea)對外交政策的影響,比如文化、價值觀、規范和身份等等因素。有一個典型的例子可以說明建構主義和現實主義的區別:英國和中國的核武器規模差距不大,從現實主義視角看,英中兩國對美國構成程度相似的核威脅;但建構主義認為中國的核武器對美國是威脅,英國的核武器卻是美國核威懾的補充,因為美國將中國當作戰略競爭對手,卻視英國為親密盟國。所以,現實主義更重視不以主觀意志為轉移的物質因素,建構主義更重視獨立于物質結構的精神因素。地理就是一種結構性的物質因素,一個國家的位置是確定的,也無法把鄰國從地圖上抹去,所以地緣政治學說基本上屬于現實主義范疇;而文化則是一種精神因素,是對世界的認知和偏好。中國常常強調中華文明有和平的基因,而西方文明卻推崇國強必霸,這就是典型的建構主義話語了。
男女關系與國際關系有類似之處,大體上也可以用現實主義和建構主義的框架來解釋。婚姻或伴侶關系大概有三種類型:(1)雙方都是現實主義者,那這種婚姻可謂一拍即合、水到渠成,如過去的王室聯姻,現在的精英通婚。當然前提是塑造此類婚姻的外部結構一直存在,如果結構坍塌,可能落得勞燕雙飛。(2)如果雙方都是堅定的建構主義者,決意沖破世俗的羈絆,則可能成就偉大的愛情故事。如中國的梁山伯與祝英臺,西方的羅密歐和朱麗葉,結局雖然悲劇,但卻千古傳誦。老夫少妻在年齡維度上不符合世俗要求,似乎屬于建構主義者之間的結合。德國大文豪歌德一生愛過不下十個女人,其中小他35歲的瑪麗安?馮?威勒默女士( Marianne von Willemer)對他的求愛熱情回應,這算是兩位建構主義者情投意合。但也不絕對,有些老夫少妻其實是現實主義交易。美國前總統特朗普比其第三任妻子梅蘭妮大24歲,一個好色,一個貪財,兩人的婚姻大概屬于理性計算。楊振寧比翁帆大54歲,又算那種類型呢?坊間議論紛紛,見仁見智,也難說得清楚。(3)如果一方是激情的建構主義者,另一方是清醒的現實主義者,那就悲劇了,多半是建構主義者敗下陣來。同樣是歌德,他在遲暮之年(72歲時)愛上當時才17歲的烏爾里克?馮?萊維佐(Ulrike von Levetzow),向她求婚,但遭到拒絕。歌德應該接受現實,畢竟橫亙在萊維佐面前的結構過于強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