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往卡伊娜點(Kaena Point)的路上,途經烈日下金閃閃的沙灘和黑色的熔巖。道路的左邊,平緩的山丘一直起伏綿延至遠方湛藍的天空,路的右邊則是一望無際的深藍色大海。走了一段之后,公路領著我們踏上了一條石子路。車開了兩英里,石子路消失了,我們只能徒步前行,感覺像來到了世界的盡頭。從某種程度來說,這的確就是世界盡頭,因為我們來到了夏威夷歐胡島的最西端。
對于Kim Werner來說,陸地和大海的交界處并不是終點,而是通往另一個新世界的大門。這個有著棕色眼睛、深色頭發(fā)的女人從汽車后備箱里提起她的蛙鞋、潛水鏡和魚叉,就朝海邊走去。據推測,魚群應該會在黎明聚集,但現(xiàn)在破曉時分已經過去,第一束太陽光已經勾勒出遠處山巒的形狀。如果Werner和大多數(shù)人一樣的話,她早就慌忙出發(fā)了,但她從來不遵循“大多數(shù)人”的規(guī)則——她總是以自己的節(jié)奏行動。

Kimi Werner是一個魚叉捕魚者和自由潛水者,她也是業(yè)余的廚師、獵人和藝術家。她可以用一根簡易的魚叉輕松捕魚,不帶任何裝備潛入幾十米深的海里,在水中屏住呼吸長達5分鐘。她也能一口咬死一只烏賊,更不怕在海里跟鯊魚一起 “奪食”。一個視頻里,Werner在海中與一只大白鯊相遇,看到這只母鯊,Werner沒有立刻游開,而是游上前去,輕輕觸碰她的背鰭,還和她一起游了一陣。“在她眼中,我不是獵物,而是跟她一樣的獵食者。”Werner在視頻里解釋道。
和鯊魚同游,還并不是Kimi Werner最令人贊嘆之處。最厲害的是,她敢于遵循自己的心之所向,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和期待,只走她自己的路,即使這條路并不好走。

今天的潛水時間不長,Werner出發(fā)一個小時之后便回到了沙灘。這次她抓到了三條托奧魚(Toau),這是一種在歐胡島海岸地帶很常見的不起眼的小魚。這種魚很小,但37歲的Kimi Werner并不在意。她沒有在尋找最大最重的魚,這對她來說已經不是最重要的。
Kimi Werner是全世界最棒的專業(yè)魚叉捕魚者之一,卻早早就結束了自己的事業(yè)。她曾經奪得過全美比賽的金牌和許多國際賽事的獎牌,曾經收獲過鮮花、掌聲和很多贊助商的青睞,曾經在全世界的海域和各種競爭對手一決高下。但那之后,她決定拋開一切,來到這里。盡管從專業(yè)運動員的角度來說,放棄這份事業(yè)毫無理由。是她無法適應成功?還是她受夠了聽人擺布的生活?

“我第一次在比賽中大獲全勝之后,所有人都期盼我繼續(xù)前進。當你握著手中的第一塊金牌,你是沒有資格停下來的。你必須變得更好,潛得更深,拿更多獎。”她聳了聳肩,充滿歉意地說道。
Werner也的確沒有停下來,即使她很早就意識到,之后所有的努力,都在她第一枚全美金牌的光環(huán)下,黯然失色。“那之后的所有成績好像都沒有意義了。”更糟糕的是,她感覺好像失去了自己最珍視的東西——對大海的熱愛。在深海里暢泳的快樂,在水中“飛翔”的自由,慢慢下沉到海底的寧靜,還有海浪的聲音,和海面上跳躍閃爍的陽光,才是Werner最熱愛的東西。而一場場比賽和對于成績的渴求,令Werner逐漸淡忘了這一切。“感覺好像我對大海的熱愛,被追逐分數(shù)和成績取代了。”Werner說道。

回想起來,拋開一切,對她來說并不容易。“我的隊友們全都不理解我為什么會這么做,他們覺得我荒廢了自己的才華。”周圍人的反應令Werner感到不安,也讓她對這個決定和自己的判斷力產生了懷疑。一個潛水伙伴在一次爭吵之后疏遠了她,這之后,她決定暫時離開大海,離開這一切,因為這里充滿了痛苦的回憶。
要理解Kimi Werner對大海的愛,需要了解她的過往。她成長在毛伊島的一個遠離人煙的地區(qū),度過了幾乎與世隔絕的童年。盡管物質條件不豐裕,但Kimi Werner的童年充滿了愛與關懷。她還記得,全家人居住的棚屋后面有一個大大的野園子,那是她與兄弟姐妹最愛的冒險樂園。他們在那里養(yǎng)雞、種菜,在用熱石頭堆成的簡易地下烤爐里烤魚,因為她父母買不起一般的烤箱。

她的父親靠捕魚養(yǎng)活了一家人,小時候Werner會陪著他一起捕獵。每當父親帶著一根魚叉和一把小刀一頭栽進水里,她總會伴隨在父親左右。“那時候我還太小,沒法自己捕魚,我會在后面跟著爸爸,怎么都不會厭倦。”
但無憂無慮的鄉(xiāng)村田園生活在父親開了建筑公司之后就結束了,全家人搬進了城里的大房子。Kimi Werner不得不告別她的“野外”生活,告別和父親一起在海里捕魚的日子。“我父母想讓我們過上更好的生活,住在大房子里,家里有冰箱,出門有餐館。但我們搬走之后,我感覺自己的一部分也留在了那片荒野。”
Kimi Werner之后受到了常規(guī)的“美國式親子教育”,她高中畢業(yè)后,在歐胡島學習了烹飪藝術,并在一個餐廳找到了工作。對那片大海的童年記憶,漸漸模糊。但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始終在她心里。

最大的問題是,她失去了和自己烹飪的食物的連結。“所有東西都從超市買,大部分東西還都是進口的。”質疑自己職業(yè)選擇的同時,Werner認識了一群住在附近的魚叉捕魚人。“當我一聽到他們的職業(yè),心里有根弦立刻被觸動了。我想辦法認識了他們,他們答應帶我去海邊,但后來我再也沒聽到他們的消息。”Werner微笑著說,心中并沒有怨恨。
于是她帶著簡易的魚叉和百味雜陳的心情,獨自踏上了自己的第一場魚叉捕魚之旅。“我感覺我的魚叉不夠好,我還不熟悉珊瑚礁的環(huán)境,所以特別緊張。”剛開始游進海里,Werner完全不知道該去哪,任憑直覺往前游。“我想起當時我爸爸的樣子,試著模仿他在水里的做法。”她第一次捕到的魚特別小,但那不重要。“我感覺自己像一頭捕獵的母獅,而最重要的是,我重新找回了與生活的連結。”

“我花了很長時間,終于意識到如果只做別人期待的事情,我永遠不會獲得自由,也永遠不能成為真正的自己,”Kimi Werner在自己小木屋的廚房里一邊說,一邊把捕來的魚洗干凈,切成片。“我們總是花時間去追逐別人的夢想,試著達到別人為我們定下的目標。原來我認為我必須去參加比賽,必須再潛得深一點,拿更多金牌。我以為我做這一切可以找到歸屬感。但如果我們做的事情只是為了取悅他人,我們永遠不會獲得歸屬感。我們必須思考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、想做的事是什么。”
木屋外,Kimi Werner的朋友們準備起B(yǎng)BQ。他們會一起吃飯,每個人都帶了吃的跟大家分享,有沙拉,自己烘焙的面包,還有牛油果和香蕉。在這里看不到進口的,或是加工的食品。跟往常一樣,Werner負責料理魚。平時只要有時間,她就會邀請她的朋友和家人來吃飯。“我喜歡跟大家分享我的食物,這是我父母教我的,我也想把這份歡樂傳遞給別人。”和父親一起潛水捕魚的生活也許已經成為了她的過去,但Kimi Werner也創(chuàng)造了屬于自己的新的快樂空間——一個遠離獎牌、商業(yè)利益,在野外房子里有朋友圍繞、面朝大海的世界。